楔子
21世紀的物質社會,人類生活事無大小,莫不依循物理法則運作,這是一個沒有奇蹟的天地。
巫術、魔法、道術、神通、降頭、秘法、通靈、異能……古往今來,天南地北東西民族,皆流傳形形色色的超自然能力,彷彿幽靈般,存在於日光照耀不到的陰霾世界。
一切純屬子虛烏有,抑或某種不為人知的力量,盡力壓制、封殺、轉移視線,務求人類與所有「異常」絕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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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體自燃
烏雲濃罩的夜晚,月光黯淡得近乎完全不見。一行五人走在城郊荒僻處,街燈甚為疏落,當中四人拿著手電筒照明,除了這幾束人工光源,周遭僅有幾點螢火蟲在飛舞。
維城南區。
為首一人神情略顯緊張而帶點興奮。「一成訂金已有五百萬,沒想到殘殘舊舊的鬼東西這麼值錢。」他心想,「選擇在這鬼地方交易,買家也相當謹慎嘛。」
販賣見不得光的黑市文物,是他近十年的副業。平日,他的正職是議員,正確一點說,是政棍。
從政建立起來的官商人脈,令他倒賣文物的「事業」發展得非常順利,唯畢竟是非法勾當,每次交易均小心翼翼,通常選擇在高度保安的私人會所進行,事前例必徹底搜身,倒不是擔心對方殺人越貨,而是恐怕有人借買賣為名,暗藏攝錄儀器,揭發他的走私生意。
本來不必親自上陣,但狐疑的性格讓他信不過身邊任何一人,唯有事必親躬。像這次的交易,若不是對方出手極度豪爽,出價遠較他人為高,他也不肯答應來到如此荒僻之處涉險。
「用五百萬來騙我現身?想不出有何必要……」他伸手進暗袋摸一摸這次交易「主角」的外盒。「議長不知從哪聽聞此物,昨天專程來把玩一番。難道這東西價值遠超估計?怎麼也好,肯出手五千萬買區區一件琥珀的買家,不可能太多。」
左盤右算地,不經不覺走到一個涼亭附近,昏暗燈光下,只見一男子站在中央。「蔣先生,需像往常般進行檢查嗎?」一名隨行保鑣發問,蔣樹仁才回過神來,點頭應允,「仔細點。」
隊中兩人走進涼亭,一人向男子耳語提出搜身要求,男子沒有異議便「安檢」起來;另一人則拿著偵測儀器在涼亭內外搜索,慎防對方裝設了偷拍鏡頭或偷聽器。
一輪「安檢」後,二人退回隊列,向蔣樹仁耳語幾句。
突然,四名保鑣默契十足地拿起手槍遙指著那男子。那男子略顯訝異,卻沒作出反應。
蔣樹仁笑著走進亭內,伸手向那男子相握。「羅賓先生,今夜月色不佳,否則在月下賞琥珀也很風雅。」原來眾保鑣執槍只為戒備。
羅賓看來沒興致跟他廢話,僅說:「檢查你的帳戶,貨品一到手,餘款立即過戶。」
蔣樹仁見對方爽快,取出行動電腦,登入歐洲一家銀行的帳戶,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木製盒子,交給羅賓。
只見木盒上雕刻著一個火焰般的圖章,羅賓打開盒子,拿出內裡物件仔細端詳一會,迅即打了一通電話,隨後冷冷一句:「錢已付。」
蔣樹仁聞言即盯著熒幕,帳目上一串數字的變化令他喜上眉梢。正當他想說幾句門話去籠絡一下眼前的尊貴主顧,卻聽到眾保鑣驚呼:
「鬼……鬼火!」
蔣樹仁還未弄清發生何事,猛然見到身旁正飄浮幾團青色火焰,彷彿正要把自己吞噬燃燒,嚇了一大跳,慌張急奔回保鑣身邊。
稍為定一定神,理智回歸,蔣樹仁畢竟並非沒見過世面的人,腦海中的常識告訴他鬼火只是自然現象,他欲為適才的失態辯解,希望挽回面子:「大驚少怪不過是鬼火嘛…..」
話未說完,卻見眾保鑣一個二個面上露出古怪神情,蔣樹仁回頭朝涼亭一看,心下驚奇無以復加。「羅賓……他,人呢?」
涼亭此刻已空無一人,只剩幾抹幽幽鬼火在飄盪。
場面猶如魔術表演後清冷的舞台,一輪目不暇給的視覺衝擊後,魔術師就在觀眾眼前消失。
羅賓其實身在不遠處,正在暗處窺視蔣樹仁,他身旁站著一男一女,男的普通休閒服打份,年紀甚輕,手上捧著一部行動電腦;女的卻一身黑衣,與隱匿中的漆黑環境甚為相襯。「已駭進他的電腦。帳面身家暴漲,輕而易舉。」年輕男子說。
「暪過一刻便夠,就算是真金白銀,也得看他有沒有命享。」羅賓端著手中的琥珀,用智能手錶的內藏攝影鏡頭從多角度拍下照片,「現在將照片傳回總部核實,老頭子吩咐,要是『聖物』是真的,那五百萬訂金算是便宜了那廝。倘若他膽敢欺騙我們……」羅賓沉吟一會,又說:「依我的靈力感應,似乎不是真品。」
他轉向女子說:「你尾隨他們,收到指示後,在適當的地方才行動。」黑衣女子點頭應允。
蔣樹仁一行人雖驚疑不定,但呆不了多久,人同此心想的都是同一念頭:「盡快離開這鬼地方」,蔣樹仁打手勢示意離開,臨行前還不忘再瞄一眼戶口,那串足以麻痺大腦如毒品般的數字讓他稍覺安心。眾人一言不發死寂地離開。
從荒郊小徑駛至高速公路,不消一會他們的車子已回到市區。一個經驗頗豐的保鑣突然感到不妥:「我們似乎被跟蹤了。」眾保鑣的組長張梓輝問道:「你確定嗎?跟了多久?」那人答:「不肯定,似在高速公路時已盯上我們。」
照平常,蔣樹仁生性謹慎,定必命司機繞一大段路才回家。但此刻他甚感疲累,身子愈來愈熱,唇乾舌燥,大抵是適才在空曠受風寒而發燒了。他不願承認,羅賓神秘消失的異像,讓自己仍十五十六心神不定,他很需要回家洗個澡,睡一大覺。
「不必理會,大概是哪家報館的狗仔隊在挖新聞罷了。」他自忖就算給人拍下深夜於郊區出沒,也不能構成什麼「罪證」。
回到住宅區地段,仍未屆深夜,街上人流仍頗多。蔣樹仁但覺焦燥難耐,仿如一種另類「慾火焚身」,他極想喝水,喝大量大量的水,眼見車子路經一便利商店,便喚停車。身份「尊榮」的他等不及保鑣去買,逕行下車走去,眾保鑣當然自動自覺跟隨其後。
夜間的便利店顧客來自不同階層,在這裡當夜更店員的阿萍見過不少人生百態。加班至深宵累得不似人形的上班族來買杯麵充飢、打得火熱的男女急不及待來買避孕套、無所事事的毒男來翻雜誌、愈夜愈囂張的小混混來打混甚至滋事……阿萍本著閒事莫理的哲理過活,對一切彷彿見怪不怪,直至今個晚上。
她看見電視上經常慷慨陳詞,近日尤其為那「環保能源法案」高調反對的政客蔣議員,居然大駕光臨這家便利店,感到十分訝異。但這程度的訝異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已變為極度震驚、戰慄,與恐慌。
阿萍的表情跟店內三數名顧客,與緊接議員進店的幾個保鑣如同模子刻出來一般,那是一種當生物遇上捕獵者嚇得面容僵硬的徨恐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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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市的夜色向來冠絕全球,日間一切人工的繁囂與庸俗,一入夜竟然幻化為紙醉金迷的風景。車輛高速飛馳殘留的光影,摩天大廈徹夜不滅的燈色,人下班後暫時放下工作的亢奮。
但此際,街上似泛起一股異樣的不安情緒。至少,在看到那則新聞的群眾之間瀰漫。
維城中區。
世紀廣場外牆大熒幕正播放一則新聞。畫面上短暫出現一個人被燃燒的片段,據旁白指是由閉路電影所拍攝。女主播不徐不疾道出事發經過,儘管細節官方尚未完整披露,單憑目擊者的證詞已夠讓任何人動容……
死者是現任議員蔣樹仁,死因疑為罕見的人體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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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熒幕下圍觀的群眾,十居其九感到不安與不適。電視台雖把此則集聳動與詭奇的新聞大肆報道,但相關延伸資料卻欠奉,圍觀者雖欲知更多,在沒有新消息下也逐漸散去。
唯獨一人一直站在廣場一隅,未受群眾情緒影響,甚至沒正眼望向大熒幕。他只不斷滑動手中智能電話,似在搜尋或閱讀什麼。
「人體自燃,最早見於十七世紀的醫學文獻……較近代的個案,發生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出現在中國……」男人一身黑西裝,沒打領帶,外衣是長至及膝的經典紳士服風格,卻穿上一雙雖是皮製卻具攀山涉水功能的皮鞋,最不搭調是手上穿著一雙騎電單車專用的露指皮套。「就只有這些皮毛的資料嗎?」他心想。
「這一趟過程給拍下及公開,震動全城,明顯經刻意舖排。」男子心裡盤算,「連同上次政府隱暪死因的個案,已是這陣子的第二宗……協會可有行動?」
正當念頭閃過,電話以特殊規律震了數下,那是有別於一般來電的特殊預設。
男子的手提電話,乍看起來與一般流行款式無異,卻屬特別訂製,具有指紋、虹膜,以及人體內血管分佈辨識的功能,每逢接收重要訊息,使用者須經三重保安確認身份才能閱讀;而訊息一經開啟,無論用戶是否清楚收悉,一分鐘後整部電話自動重設,確保消息難以外泄。所以男子平常需攜帶兩部手提電話在身,幸而這年頭,隨身兩、三部電話的人比比皆是,絲毫不顯得異相。
男子瞬間完成確認程序,速讀傳來的資料並牢牢記住,只見資料附上一張白衣女子的相片,他心想:「『探子』辧事果然利落。」最尾附一語音短訊。
「列山,對手非單獨行事,幕後身份神秘,務須追蹤黑手。幾個同僚正前赴維城。」男子聽到有其他人介入,稍微皺一皺眉頭。
男子的先祖上古為列山氏,古時「姓」與「氏」有別,後來已姓氏不分。時至今日,以列山為姓的人,已屬碩果僅存。
秘密訊息的結尾,騷出一張有如古代令牌的圖片,牌上刻有一個「巫」字的符文。列山雖深知此段秘史,但每逢見到該圖總忍不住冷笑:「用高科技也不忘本,協會那群『長老』還真傳統嘛。」
他收起電話,以不徐不疾的步速離開世紀廣場,駕著鐵騎揚長而去。
那道令牌,在數千年歷史洪流的陰霾處,曾經赫赫有名,名為「獵巫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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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會每天發生或大或小的要事與瑣事,當局處理不了或不會介入,民眾便得憑「自己的方法」解決,諸如夫婦外遇、商業纒訟搜證,找私家偵探代為調查,乃常見之舉。
這年頭早已不是福爾摩斯年代,離奇的驚天動地的大案根本不會落到一般私家偵探手上,一眾民間偵探為了生計,每天不得不與桃色糾紛與寵物失蹤等雞毛蒜皮為伍。
「大哥你又推掉客人的委托,你知不知道我們快要連租也付不了?」一個妙齡少女不斷囉嗦。原來,囉嗦並非中年女人的專利,漂亮少女囉嗦起來也可以很囉嗦的,少女口中的「大哥」心中嘀咕。
「知道啦雨玲,你這麼長氣,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你是我老婆哦。」「大哥」不勝其煩地反擊。
雨玲聞言滿面通紅。她其實是偵探社的僱員,也是「大哥」的秘書兼助手,平素善解人意,長得也蠻漂亮,但一到月底便化身母夜叉,催促她的老闆——也就是這家「天涯偵探社」的創辦人趕快接洽工作。
「老婆」此字眼觸動了雨玲的神經。「張天涯……你,你找死!性騷擾社員,我以後不再理你了。」
成功轉移話題,張天涯見好便收,他可不敢得罪女人,更不敢得罪眼前可愛又可靠(雖然有點潑辣)的得力助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大人有所不知,待會便有一宗大生意上門,我們人手不足,要接此大案便得放棄小訂單了,集中資源嘛。」
天涯偵探社從來不打廣告,也不作宣傳,雨玲入社前,日常營運每捉襟見肘,皆因張天涯生性疏懶,而且對處理丈夫有外遇呀貴婦的貴婦狗不見了呀諸如此類的業務完全提不起勁,經常讓客人不快甚至拂袖而去,於是他索性放棄此類生意,如非熟人介紹,外人根本無從得知這位大偵探的存在。雨玲入職後,為免入不敷支,積極拓展多元業務,張天涯拗不過她,唯有半推半就,不時作消極抵抗。
雨玲納悶的是,儘管張天涯懶得可以,又甚少見他去招攬生意,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神秘顧客登門造訪,委托若干工作,而且金額足以讓偵探社營運數月。這方面張天涯從不讓雨玲經手,她不清楚委托內容,蒙在鼓裡的感覺讓她有點不好受,但從自身體經歷參照,雨玲多多少少也猜到工作性質。如此安排,她心知,他是為了她好。
當日下午果然有兩個男人來到辦事處,看起來十分幹練,與天涯在房內怱怱談了半小時便離去。
「矢羽那小子呢?」張天涯神色有點凝重,難得地露出認真的表情。
「還不是忙於練拳。好一陣子不見他了。」
「著他回來,有工作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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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格鬥是一門集擊打、投摔、地上纒鎖於一體的競技活動,輔矢羽正式習練不過三年,已成為拳會裡的前列好手,可謂甚具天份。不過,所謂好手的說法,只有拳會中人知道,皆因他不大願意參加比賽,是以聲名不顯。但從平日與館內職業拳手練習的表現,大家都肯定他的實力。
相比於幾乎天天泡在拳館的師兄弟,輔矢羽不算是常客,從其技巧不斷改進,看得出他在外頭亦有磨練自己。「憑他的身手,若肯參加職業賽,想必能取得好成績吧?」館主江榮心想。然而他明白,職業拳手是一條須付出無盡精力、健康甚至生命力的窄路,非意志堅定者不辦,非目標清晰者亦不適合。人各有志,勉強不來。
「話說回來,矢羽近日出席率蠻高嘛,難道他正改變心意?」江榮向身旁一名教練問起。
「你想多了館主。只是近日有學員即將參賽,尤其幾位師姊師妹,矢羽那小子熱心地回來陪練吧了。」
此刻矢羽正陪同一位師妹練習「地戰」。所謂地戰,又稱寢技,那是一種在躺在地上或壓或鎖著對方的技巧。輔矢羽平素不大愛練地戰,尤其討厭與男對手纒在一起,女選手例外,雖然他不算色中餓鬼。「這樣想很正常吧」他曾與同伴談過此話題。
不過,雖然他討厭主動陷入地戰狀態,對於爭脫對方的絞纏扣鎖卻滿有一手,由他為拳館夥伴餵招,倒是適合不過。
練習過後,輔矢羽獨自離開。他很少邀約女孩子,近日刻意回拳館陪師妹們練習,倒有一大半出自關心,其餘出於好奇、感到有趣,及一點點輕微得難以察覺的情愫。十八歲的他正值青春期,對異性有好感實屬正常,可是他暫時未實實在在喜歡上一個女子。
這天他受邀到一退休教授家晚宴。教授居於北區,乘地下列車抵達附近,已近傍晚,下車後還要走一大段路。
一陣李小龍的嘶叫聲從腰間掛袋響起,是電話鈴聲。「嗨矢羽,今天又有神秘顧客大駕光臨了,大哥叫你明天趕快上班。」來電的是雨玲。
「好好好,有工作我們便不用窮得當褲子了。」輔矢羽欣然說。
雨玲與輔矢羽同齡,平日兩人最愛鬥嘴。「你這個幽靈員工,別說肉體了連靈魂也不知飄哪裡,乾領工資不上班,公司有這等員工,遲早也得結業,屆時還是得當褲子。」
只聽見矢羽回話:「有你這管家婆,公司怎會倒閉呢……」話未說完,聽筒的另一端傳來一陣極其暄嘩的聲音,令雨玲聽不清楚矢羽後半句話,似乎他突有要事,怱怱便掛線。
「搞什麼鬼呀,不會發生什麼事吧?」雨玲暗暗擔憂。
輔矢羽正聊得起勁,突聽到附近窄巷傳來一群嘈雜的人聲,直覺不是好事。循聲而至,但見一群流氓正圍著一個上身白衣襯米色長裙的女孩子。
「呀喲,這位小姐好像是那鄉下教堂的人員嘛。」但凡流氓群集,總有一個不可一世的小頭目,正在說話的這人便是。「你就本著大愛精神慰藉一下我們兄弟嘛,嘿嘿。」
輔矢羽算了一下對方人數,共九人,自忖如無懂格鬥技的人在內,要對付九人原綽綽有餘;然而那女孩子被圍在中間,搏鬥時稍有差池,流氓便會抓住女孩作要脅。
理性考量,該先報警,在暗中窺視,萬一流氓當真侵犯女孩,才出手救援不遲。很可惜,冷巷一帶的地理環境根本難作匿藏,輔矢羽從遠處走近案後地點時,把風的小混混已發現他的存在。
「看什麼看,不要多管閒事。」小混混喝罵。很公式的對白。
輔矢羽沒搭話,在這種情況說什麼「放開那女孩」一類的話根本徒勞無功浪費氣力,難道眾流氓會因為一個普通青年介入而收手?懂得見好便收就不是小混混了,也不會如此明目張膽調戲婦女。
他一言不發,以正常人的步速走近人群;心中默默盤算,眼前眾流氓的實力強弱,站立位置分佈,兩道牆之間的距離,周遭有沒有雜物。
眼見年輕人逐步迫近,其中一名流氓忍耐不住了,率先伸手欲抓住來人,打算群起施以亂拳,這是一直以來以眾凌寡的必勝法門。誰料剛作勢伸手,雙眼已突然一黑。
輔矢羽以精煉銳利的刺拳,直擊第一人面門,考慮到當此形勢須下重手,出拳時把食指節微曲拱起,在西洋拳術混入中國拳法的鳳眼拳,刺進對方眉心。
身旁另一小混混還未看清什麼一回事,咽喉亦告中拳。把最近的兩人解決,輔矢羽騰出一剎那空間,雙腿微蹲發力,向左面牆躍去,利用牆壁反彈前進,打算以三角跳技巧越過擋在身前的人,以最快速度來到那女孩身旁,避免戰鬥中流氓對女孩不利。
躍起瞬間,他的視線瞄到女孩身上。
一抹如天鵝湖的白影,一陣如殺豬的慘叫聲,就在這瞬間同時出現。
輔矢羽大概七、八歲大就接受各式現代技擊術訓練,雖未至極度嚴格的苦練,日子有功其動態視力也頗不俗。唯本身正在躍動間,觀察力難免大打折扣,他只隱約見到……
趁黃金時機發難的正是那女子!類似舞蹈的身姿、近乎魔術的手法,瞬間圍著她身邊的四個流氓已慘叫倒下。
輔矢羽空降著地,敵人已剩下三個,一切來得太突然,來不及思前想後,他著地瞬間立即急速轉身,借旋身的力量揮出手肘,擊向鄰近一人後頸,接著前臂伸長,化肘擊為鞭鎚,順勢把另一人鞭倒。
電光火石間,流氓已有八人倒下,輔矢羽回過頭來,只見最後一人亦已躺在地下,貌似十分痛苦。
這時候他才有餘裕望清女孩的面容,只見她雖不算絕頂漂亮,卻也清雅動人,有一種有別於大都會人的純樸,看來不似本地人。
兩人互望一眼,彼此並未寒暄,頗具默契般迅速離開是非之地。他們倒也不是擔心流氓不服氣糾纒,事實上適才情勢所迫,兩人出手頗重,自信一時三刻這群小嘍囉爬不起來;附近雖人流不旺,始終難免有居民出入,倘碰見了他們混鬥而報案,難免惹上麻煩。
「你們好樣的,給我等著瞧!」結果,這句用來挽回面子的小混混招牌對白沒人有餘力說出口,僥幸未暈倒的幾個流氓忙著在呻吟。
他倆默默以有效率卻不惹人懷疑的步速並行,在毗鄰街道轉折好一回後,才循一個方向邁步急行,輔矢羽發現女孩似乎用上反跟蹤術,心中暗暗納罕。「看來她年紀與我相差不遠,怎會懂這等技倆?我若不是平日須助大哥跟蹤目標,也不會特意學此技巧罷。」
走到相當遠的距離後,兩人才略為停步聊起來。「嗯……嗯,我叫輔矢羽,你沒受傷吧?」輔矢羽平素與一眾師姊師妹女同事嘻笑玩鬧,早習以為常,並非那些見到異性就嚅嚅面紅的宅男。然而這次竟有點口窒無言,他自己也不知為何如此。
「我是……葉虹,感謝你剛才相助。」
輔矢羽連忙說:「不….不用謝,沒想到你這麼厲害,說不定我太衝動了,反而讓你惹來麻煩。」他心想,以葉虹的本事,若剛才自己不出手,或許她自有較為低調的解決辦法。
葉虹微微搖頭說:「怎會呢?我只是曾學過一點點女子自衛術,若不是你挺身援助,現在我已……」顯出仍心有餘悸的樣子。
輔矢羽思緒甚感混亂,他肯定她所使的絕非一般女子自衛術。他不想刻意討好對方,也不覺得需要刨根問底,畢竟大家只是萍水相逢,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好。
葉虹也感到氣氛僵硬起來,微微欠身施禮:「怎也好,我很感激你。再見。」說罷穿過一民居的後庭,旋即消失視線範圍。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走到一處民居所在。
「糟了,教授的家在相反方向。」輔矢羽驀然驚覺,自己離目的地越走越遠,辨明方向後便趕路赴會。回到車站一帶,適才交戰地點附近,輔矢羽謹慎起來,但願別正面碰見那群流氓,以免節外生枝。
好巧不巧,偏偏從老遠窺見小混混們正在一露天茶寮歇息。輔矢羽藏身於一棵樹後,取出隨身攜帶的高倍變焦相機,觀察對方動靜。這群人看來垂頭喪氣,恰如喪家之犬,相機屏幕上,只見其中幾人傷勢甚為怪異,正是由葉虹出手解決那五人,他們不僅有骨折的徵狀,部份皮膚更泛紅,仿彿遭到灼傷一般
沒多久一輛小型客貨車駛至,眾流氓乘車離去,想必是去醫院看症了。
輔矢羽帶著一連串疑問,動身繼續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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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會議室,長桌旁坐著五人,望著正中偌大的電腦屏幕,沒人發言。
維城警察總部。
室內冰冷,除了冷氣調得蠻冷,還因為所有陳設也有一種科幻片式的冷調。
可是熒幕上的畫面正好相反,熱得在燃燒。所播放的正是日前便利商店發生的「人體自燃案」。
片段較新聞節目所披露的稍長,包括蔣樹仁進入前店內店員及顧客的動靜,燒起來後各人的反應,直播到消防員抵達滅火,最後把蔣議員的「遺體」移去。說是遺體,其實僅僅燒剩左足的殘肢。
長桌的一端,坐著張天涯與輔矢羽。另一端其中兩人,身穿西裝,正是前去偵探社找張天涯那兩人。餘下一人制服畢挺,端坐在中央位置,似乎是高級警官。
「連同另一宗,這已昰近月第二宗人體自燃案。」那警官說:「死者同樣是議院議員。」
「那一宗的死者是鍾麗芬嗎?」張天涯問道。
「正是。當局把她的死訊壓下了,本打算調查至水落石出才公佈,豈知這麼快又一宗,還要在眾目睽睽下發生,我擔心外間不久後如你般猜到兩者關連。馮探員你講述詳情。」
警官身旁的馮探員說:「當時鍾麗芬正與官員會面。事發在行政署總部地下大堂,署方的副署長與鍾麗芬開會完畢,正要在大堂道別送客,誰知鍾議員突然全身著火,保安立時找滅火筒救援已來不及,議員已燒剩殘肢。」他在電腦顯示一張照片:「那是她的右手。」
「事發太突然和離奇,更因發生在政府機關內,上頭指令要嚴查及守密。兩天後她家人報案,警方僅列作失踪人口處理,除了最高層和我們幾人外沒人得知內情。現時情況可尷尬了。」
「目睹事發的副署長及隨行人員應無可疑,副署長大受驚嚇,現時仍休假中。」馮探員未說完,那警官突然插口問:「張先生,你認為是超自然現象還是他殺?」
「照目前僅有的線索來看,八成機會屬他殺行凶,很難想像超自然力量要專揀政治人物下手。」張天涯說,「除非議院大樓溫藏了什麼古怪病毒或能量,接觸得多的人會誘發自燃,否則難以解釋。」
馮探員說:「你的推測與莫警司一樣,可是即使是謀殺,事件依然不可思議,我們第十三組仍要參與處理,更因死者身份特殊,這次須聯合重案部與政治部跨部門行動。」
「看來用不著我們這些外人礙手礙腳呢,許多山頭在爭功。」張天涯笑說。
莫警司說:「你不用擔心,署長指名邀請你幫手,沒人敢非議。你大可用自己的方式去調查,不用理會其他部門的動作。能揖兇固然妙,找到什麼頭緒,讓我們多點了解行兇手法的機制也是好的。」
「能讓我得知貴方的調查進展嗎?」
「鍾麗芬死亡之時,大樓內有多名保安員駐守,因當天外頭有團體在示威,行政署方刻意加強保安。我們總不能視所有保安員為疑兇,警方只暗中調查最靠近死者那幾人,但暫時未有任何線索。」
「那麼大樓外呢?」
「你指示威者?的確,根據犯罪心理學,疑兇很可能匿藏人群中,觀察事發經過。很不幸示威者人數達數百之眾,要一一核查,恐怕要花好一段時間。」馮探員頓了一頓說:「反而蔣樹仁死前的行徑,更耐人尋味,說不定可從中找到突破點。」
輔矢羽一直默不作聲。他思考兩命案的共通點,死者遺體皆剩下殘肢,這與歷史文獻上所記載的人體自燃案如出一轍。如果這是「兇手」(假設真的存在兇手的話)故意為之,他為何要模仿昔日的怪異奇案?是為了誤導調查,抑或有所目的?
馮探員說:「蔣樹仁死前一小時,曾與保鑣前赴郊區與一神秘男子會面。據保鑣證供,他們是在交易,交易品是什麼則不知曉。據我們調查,蔣樹仁生前或從事非法文物販賣,保密功夫做得不錯,若不是離奇逝世引來調查也不會曝光。最詭異的是,他們在交易完成一刻遇見『鬼火』,那買家竟然如變魔術般神秘消失。」
馮探員的拍檔姓李,直至此時才作聲:「目前所掌握資料中,就這神秘男子最有可疑,偏偏線索幾乎中斷。因為這姓蔣的是死者,並非疑犯,其家人、政黨均拒絕提供更多資料,他留下的文件,生前接觸過什麼人均不得而知。一牽涉到政治,媽的人人一副樸克臉,查個屁麼!」
張天涯並非第一次與第十三組的馮探員及李探員合作,深知兩人的精明幹煉。他們言下之意,目前調查陷膠著狀態,找不到突破點。
「鬼火或許是破案關鍵,也可能不。依我推測,若然兩宗案件均是謀殺,那會不會有下一個受害者?」張天涯說。眾人想到此,都陷入沉思。
就在此時,莫警司案頭電話響起。「好,你帶他進來。」
幾響輕輕的敲門聲傳來,兩人推門入內。前面一人身穿軍裝,向莫警司施禮,然後介紹隨後的一名外國人:「他便是國際刑警派來的維特.伊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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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會議雖然得不出結論,已令張天涯與輔矢羽弄清許多疑問。鍾麗芬與蔣樹仁雖然政治立場上皆親政府,卻屬於不同的政治陣型,雙方素來不大咬弦。兩人均非政黨裡最重要人物,如此死亡方式儘管駭人聽聞,政治上未見到特殊含意。當然不排除暗殺者是雙方的共同敵人,然而說到底,所謂「謀殺」至此僅是推斷,沒有真憑實據。
離開警察總部,張天涯與輔矢羽警覺地不再談論案件細節。兩人不約而同聯想起一些似乎毫無關係的人和事。
輔矢羽想起那白衣舞影,與流氓看似灼傷的皮膚。
張天涯想起一個失踪多年,曾經情如手足的男人。
「我到城郊看一看。你不妨調查人體自燃的歷史,向教授請教一下意見。」張天涯說。
張天涯口中的教授,是一名民俗學與宗教學專家,私底下對研究神秘文化有濃厚興趣,與天涯偵探社仝人甚為交好,那天輔矢羽便是往他家中作客。
輔矢羽贊同,心想要了解這等奇聞異事,從一般圖書館找肯定費時失事,以互聯網搜尋得來的資訊也未必真確,除非憑網上特殊管道去聯繫各方奇人異士。「教授」肯定是奇人異士之一,可是他甚少上網,電話裡頭也說不清,要請教他還是親身拜訪更便捷。
前赴途中,思潮起伏。未知是日有所思產生幻覺,還是一切太過巧合,抑或世事冥冥中確有一線看不見的命運紐帶在牽引,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廣場,輔矢羽赫然見到她的背影!
葉虹,身負詭異技能的神秘女子。
這天她一身黑衣皮褲,衣著剪裁更能突顯其身材,似較上次更多阿娜多姿。
輔矢羽曾懷疑自己錯認他人,因雙方有頗一段距離,遠看起來身形與步姿,背影與側影均甚為肖似,偏偏予他一種有別於那次相遇的感覺。然而依昔日經驗,他心知憑感覺行事最易判斷錯誤。
一瞬間他大感矛盾,該跨開步幅追上前去「相認」,還是老遠吊在後頭,窺探這萍水相逢的女子之生活?
須知道,這女孩可是懂得反跟蹤術的,要是鬼頭鬼腦的行動被悉破,豈不尷尬萬分?
青春期的年輕男子,無論平時再理性冷靜,遇上某些場合,卻會做盡傻事蠢事。基於好奇心,也出於對自身跟蹤技巧的一點點好勝心,輔矢羽沒頭沒腦地,終於選擇跟上去一窺究竟。
至於張天涯噣咐的事,他並非完全拋諸腦後,只是心中隱隱然有個念頭,告訴他跟下去,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這大概是少男給自己的藉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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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涯駕車到蔣樹仁與保鑣「見鬼」(鬼火)的案發現場。沿途不斷思索鬼火與人體自燃有何相交點。
眾所周知,鬼火乃一種自然現象,常出現於墓地等屍骨聚積之所。因為人骨含磷,屍體腐化時釋出磷化氫,當四周氣溫較高,磷化氫便會自燃,產生青綠色的火燄。這火焰很輕,當人走過,飄浮空中的磷火受氣流牽引,仿如追著人跑般,不知情者回頭一看,還以為是鬼魂作祟,故又名鬼火。
而人體自燃,雖然此刻手邊沒有詳細資料,但他猶記得以往讀過對這種奇異現象的報告,雖說箇中機制仍是個謎,但頗多研究員以「燈芯效應」來作理論解釋。
如果當中有種化學物質,可促使鬼火出現與人體自燃發生,會否便是此案的「真兇」或「凶器」?
蔣樹仁死前遇見鬼火等細節,當局以正在調查為由,並未向外界公佈。張天涯來到此處,一來想觀察晚上可真會有鬼火,二來希望查出與蔣樹仁交易時神秘消失男子的蛛絲馬跡。
此刻已近中午,張天涯來到那涼亭,仔細觀察周遭環境。「據保鑣證供,他們見到鬼火嚇一跳,那男子便赫然消失眼前。這明顯是聲東擊西的障眼法,手法近乎魔術。」
「要在眾目睽睽下脫身,估計需要許多條件配合,燈光昏暗是其一,此處倒也合符要求。若是在設有機關的舞台上,瞬間消失並不為難,可是這兒?難道有暗道?」可是折騰一番後,卻未發現什麼密道機關。
「可能之二,那男子身法迅捷,引開眾人注意力後,旋即隱身於涼亭後叢林。」張天涯心想,如此手法不難達成,自忖以自己身手,稍加練習也可辦到。
「不過,當時如有走進叢林調查,把戲便拆穿。可那時『兵慌馬亂』,誰也沒餘裕想得這麼細緻。問題是,那男子何必無端搞一場『表演』?莫非擔心蔣樹仁交易後立即反面,殺人滅口?」
張天涯走入叢林,集中精神將五感放大,留意叢林種種動靜,彷如獵人一般。緩步走到不遠處,他不禁微笑:「那男子刻意把足印消去,似乎是猜到日後或有人追查至此,可是手段粗疏了些,加上天不造美,這兩天沒下雨,仍保留了痕跡。咦?」他俯身檢查泥土,「除了那男子,似乎當時仍有其他人暗中窺視,莫非與議員之死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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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矢羽從遠處追蹤葉虹。身處熙來讓往的鬧市,他要匿藏於人潮中並不為難,但同時,對方亦藉擠入人群防止被監視尾隨,更不時改變行進方向。
「難道她已發現遭人跟蹤?看起來不像,反而似是一種習慣,一種防止泄露行藏的慣性。普通人何須如此?」滿腹疑團,可是沒時間細想。
眼見葉虹走上了一列火車,輔矢羽亦從一卡車箱的距離外登車。這天車上擠滿了人,只能從人縫間隱約窺見對方的身影,一旦不留神她下了車,這次的跟蹤便宣告失敗,偏偏又不敢金睛火眼盯過不休,唯恐驚動目標。此刻他頗為後悔:「單憑一人進行跟蹤,而她是懂得反跟蹤的行家,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話雖如此,一股固執卻教他不肯放棄。就在此時,列車到站,原來已來到一處高檔住宅區,正是蔣樹仁身亡的區域。輔矢羽靈機一觸,待車門開啓一刻立即下車,然後閃身隱匿於一牌燈箱廣告牌後。
果然,只消片刻,葉虹同樣下車,然後離開月台。
輔矢羽只興奮一會便開始懊惱:「這地區人口密度低又安靜,要跟下去更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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